柯飛聽高零提起過，游沐的戀人是一位高冷美麗的女法醫。

“你好，我叫柯飛，南區警署的刑警。”柯飛還是以燦爛的笑容，向君嵐伸出手。

既然游沐已經死去，由自己來牽住這雙修長漂亮的手，由他來守護這個外表堅強的美麗女人，也不是一件壞事吧。

君嵐恍然大悟：“啊，所以管高零叫前輩，他剛進警界的時候，確實在南區呆過一陣子。”

“是的，我還是新丁的時候，聽說過很多前輩的英雄事跡。當時特別拼搏，就想爭取人事調動，能跟前輩并肩作戰。哈哈，甚至厚臉皮地幻想過取代游沐前輩，成為他的新搭檔。”

“游沐死了之后，原本你是有機會實現這個愿望的。可惜，高零這家伙逃走了。”君嵐笑了笑，柳葉一樣秀氣的眉毛蹙在一起，苦澀像要從她黑珍珠般的眼里溢出來。

這樣的笑容，讓柯飛心里一緊，莫名覺得心痛，以及意識到自己真的很羨慕游沐，甚至有點嫉妒了。

一個死去的人，卻一直住在了高零和這個美麗高雅的女人心里，占據著很大的位置。

和這個女人的相遇，將他內心的陰霾一掃而凈，他想多靠近她一些，多了解她一些，慢慢占據她的內心世界，哪怕只有一個小小的角落，他也想住進這個女人心里去。

假如哪天他也死去了，能有這樣美麗的女人悲傷地為他落淚，也會提升這場死亡的價值。

“這是加了牛奶的咖啡，我幫你加熱，提神又暖胃。”

柯飛擅自做主，讓君嵐為難，她微微張口，伸手想要阻攔，還沒想好應該婉拒才算禮貌，柯飛立刻指著桌上幾大袋食物，一臉委屈：“前輩把我和這堆食物丟下，一走了之，也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回來，君嵐女士能幫我一起消滅它們嗎？”

君嵐圓睜著眼睛，雙眼皮更加明顯，襯托得眼睛更明亮，被這雙眼睛久久盯著，柯飛有些難為情：“這樣的稱呼，你不喜歡？我覺得，咱們畢竟初次相見，稱呼很重要，太自來熟不好，不分年齡地亂叫也不好。”

“噗”，君嵐被他的樣子逗笑了，可心里卻生出一股悲傷：第一次和游沐見面的時候，他也是手忙腳亂的樣子，也是小心翼翼稱自己“君嵐女士”。

君嵐記得，當時高零就損他：“女士？哈哈，按理說你比君嵐小一歲，應該叫‘嵐姐’。”

“姐姐姐，把人都叫老了，我還沒找到對象呢，不要把我叫得太老！既然你是高零的搭檔，和高零一樣，叫我君嵐吧。”君嵐對游沐這樣笑著，坦然說出心里話。

那小子實在太可愛了，竟然脫口而出回應道：“太好了！我還以為君嵐這樣的大美人早就結婚了，你還沒有對象，我有機會當你的男朋友，對吧！”

游沐很率直，時而像孩子一樣純真明朗；時而又會很大男人地把自己摟進懷里，不過帥不過幾秒，很快又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面，說著“我不想看到你難過”“我不許你為其他人掉眼淚”這樣任性霸道的話。

游沐的氣質，總覺得能從眼前這個年輕刑警身上看到相似的影子。

“既然你是高零的后輩，叫我君嵐——姐吧。”君嵐故意調皮地沖滿臉期待的柯飛眨巴一下眼睛，柯飛果然露出失望的神色，嘟噥著“知道了君嵐姐”，轉身去廚房熱牛奶了。

君嵐見過的男人有很多，雖然當中更多的是不會說話的冰冷尸體，但是她也算追求者眾多的女人。

游沐去世后，家里更是積極給她安排相親，對象還都是一些不能拒絕見面的人物，不是跟家族生意有莫大關聯的生意人，就是叔伯們的世交。

這些應酬式的套路相親，讓君嵐覺得自己更像一個人偶娃娃，渾身僵硬，畫最美的妝容，穿最得體的禮服，對那些滿口生意經的人微笑，還要時不時點頭贊同一下完全聽不懂的話。

這就是她離開家里，獨自生活和當一名法醫的代價。

無論她內心多么抗拒，都要接受家族安排的任何相親活動，這也是她作為家族成員之一的價值和用處。

君嵐表面精致微笑，內心卻是冰冷的。

只是，和家族里眾多兄弟姐妹相比，自己且算幸福？至少，不需要被綁在那個地方，像金絲雀一樣被圈養，一舉一動被監控，毫無人身自由和隱私權利。

每次家族聚會的日子，沒有家人相聚的溫暖和熱鬧，反而如坐針氈，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冷漠的，每個人的內心都緊緊關閉著心扉。

盤子里裝盛的都是特地從法國高薪請來的名廚精心烹飪的料理，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國際出名品牌，每個人的妝容都很講究。

食物吃到嘴里卻味如嚼蠟，衣服穿在身上刺痛每一寸肌膚，那些臉像大量俄羅斯套娃里蹦出來的人，一個一個都是麻木的。

而那個特定日子的自己，也不過是其中之一，冰冷，沒有情感。

“啊，好燙。”君嵐想得入神，捧起加熱后的咖啡牛奶就往嘴里送，被燙得舌頭一陣痛。

“趕快用冰水降溫，把舌頭燙壞了，品嘗不了我從名店搜索來的舌尖上美食，就可惜了。”柯飛開玩笑地把冰水遞給君嵐，又逐一打開裝著美食的外賣盒子。

“哇，鹵汁秘制的雞翅膀，還有鴨脖子，還有涼拌菜，老醋花生好久沒吃呢，你真厲害，能買齊那么多出名的小吃。”君嵐有些期待地挑了其中幾樣品嘗，味道都是最地道的。

“前輩嘴刁得很，要不就什么都不吃，要吃就要認準了最好吃的那家。”柯飛剛踏入這家偵探事務所的時候，看到高零瘦的不成人樣還處于接近絕食的狀態，為了哄他張口吃東西，才磨練成一名城市美食專家。

被柯飛帶入美食的世界，君嵐神奇地忘了游沐，忘了高零，忘了家族帶來的沉重背負，所有煩惱都被各種美味驅逐。

君嵐心里隱隱覺得，和柯飛這樣的人在一起很快樂，他和高零太不一樣，和死去的游沐也不一樣。他鮮活生動，細心周到，富有幽默感，他身上擁有一切自己缺失的。

曾經，她也在活著的游沐身上看到過這樣的活力和生命力，可惜游沐變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體，和那些自己最懼怕的東西一樣了。

而她，又獨自墜入了深深的冰冷世界，那里沒有高零，沒有游沐，只有她從小就想逃離和恐懼的東西。

“試試這個？”柯飛把食物遞給君嵐，他的手是溫暖的，食物也是溫熱的。

君嵐忘記了剛才慌慌張張跑來找高零的原因，那個令她不禁渾身冷戰的原因。

因為，她從剛剛解剖的一具尸體的血液中，分析出了和游沐尸體血液樣本中同樣的成分。

死去的人無法言語，無法再傳達任何話語，法醫就是他們最后的傾聽者。

一年多前，君嵐堅持親自解剖游沐的尸體，她想跟他進行最后的對話，想看清楚他向自己和高零隱瞞的秘密。

最后卻只找到了一個疑點，游沐的血液有特殊藥物反應，然而經過一年時間，她始終沒有分析出藥物成分和功效，沒有辦法判斷游沐死前突然瘋狂和失控的行為，是否跟他血液中的藥物反應有關聯。

那樣特殊的藥物反應，不是普通的藥物，成分的解析、重組，一直得不到結果。

可是，就在今天，君嵐負責為一具被殺害的尸體解剖時，從這具尸體的血液反應中也檢測到了極其微量的相同物質。

“有沒有人說過，你和前輩給人的感覺很像？應該怎么說呢？同類？”

柯飛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君嵐，她陷入沉思的側臉輪廓分明，睫毛長而卷起，漂亮極了，她嘴唇輕輕抿住，唇齒之間保持者最佳距離，不接觸也不遠離，紅白相間。

看久了，他便得出這個結論。

“你的意思是，我長得像男人？是個女漢子？哈哈，一定是我的吃相太難看，讓你刮目相看了吧？”君嵐不愿被柯飛看穿她心里想法，試圖說笑來敷衍過去。

“連轉移話題的方式都那么像。前輩也一樣，不輕易讓別人看到他的內心，所有事情都自己承擔和煩惱。但是，他是男人，不需要別人的呵護，君嵐你不一樣。”柯飛咬了咬嘴唇，沒有繼續說下去，他不想太著急，引起君嵐的反感，他們認識和交談的時間，還不足兩個小時。

君嵐似乎無心追究柯飛話里的深意，低頭去看盤子里的食物，安靜地喝了一口咖啡牛奶，笑容淡淡的暖暖的。

“我和高零很像，所有人都這么說。兩個太相似的人，要不就是最了解彼此，要不就是最不懂彼此，所謂物極必反。也許，我不懂他，他更不懂我。”